东魏武定五年的时候,兰陵郡承县有一对老夫妻,老头名叫王黎,夫妇二人多年来只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。王黎在一双儿女刚刚开始咿呀学语的时候,就开始教他们读书写字,儿子王辉从小就跟随师傅学骑马射箭;女孩子乳名楚楚,长得眉清目秀,聪慧过人。
幼年的楚楚读到曹娥传的时候,被书里曹娥的事迹感动,常常倚窗掩卷哭泣。楚楚过完及笄礼的第二年,就嫁给了邻县一位叫欧阳明的书生。
书生无父无母,小时候靠着乡邻施舍慢慢长大,后来还是族里一位头发花白的私塾先生见他可怜收养在自己名下,欧阳明这才过了几年还算安稳的日子。
就在他刚满17岁的那一年,老先生也丢下他驾鹤西去了,老先生临终之前,就托邻居阿嫂做媒给欧阳明订下王家的婚事。
两人成婚刚过了半年的好日子,小夫妻俩正商量着用楚楚带来的嫁妆做个小买卖,好好过日子的时候,书生却突然日夜咳嗽,睡不安宁。
楚楚四处托人寻医问药,却都无济于事。正当她伤心落泪一筹莫展的时候,来了个身穿葛布青衣的游方道士,毛遂自荐说自己专治各种疑难杂症,保证药到病除,只是这个诊金有点高,一般人承受不起。
楚楚看着躺在床榻上日渐消弱的夫君,银牙一咬,把带来的嫁妆当出去一大半。这游方道士看着摆放在面前白花花的银子,忍不住双眼放光,只得用轻轻地咳嗽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喜悦,这才抬手给病榻上的欧阳明把脉看诊。
只见他眉头时不时凑成一个‘川’字,一会儿又舒展开来,伸手扒开欧阳明紧闭的双眼看看,用手捋捋下巴上那几根灰白的快打成结的长胡子,低头沉思一会儿,有些为难地说道:“小哥的病治倒不难治,只是还需一味药引子。”
楚楚看着这医生慢慢吞吞的样子,心里早已急得不得了,还没等道士说出药引子是什么,就急忙开口问道:“先生,你快说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药引子?我一定想办法给找来。”说完用一双带泪的凤眼紧紧地盯着这游方道士。
道士灼灼地眼神盯着欧阳明毫无血色苍白的脸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这药引子就是要取至亲人身上的一块肉。”楚楚听得不由一愣,有些为难地说道:“夫君除我之外,那里还有什么至亲之人。”话音刚落,她抬起胳膊说道:“割我的吧!”
这邋遢道士眯了眯眼说道:“那效果我可不敢保证了哟!”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牛耳小刀,在烛火上烤了烤,趁着楚楚扭头查看丈夫的时候,一挥手从楚楚露出的胳膊上割下一块来,说道:“将这药引与其他药材一起煎成汤药,喂他服下,明日如果病人醒过来,再服一碗,如此三副药应该能还你个生龙活虎的相公。”顿了顿接着说道:“记住千万不可告诉他药方的事,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他。”
楚楚顾不上包扎胳膊上的伤口,一心想着赶紧让丈夫喝下汤药,还没等道士说完,她就连忙转身进去煎药了。等她端着熬好的药,回到房间的时候,那个邋遢道士早已没了踪影,只剩下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丈夫。
第二天,天还没完全亮起来的时候,欧阳明竟然睁开双眼,嚷嚷着要起来。楚楚看着丈夫醒过来,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连日来揪着的心,也稍稍放松了一些。她按照道士的话,喂丈夫喝下两副加了药引子的汤药后,欧阳明的身体果然越来越精神,他已经可以在院子里慢慢走动了。
当楚楚端着煎好的第三副药,让丈夫喝下的时候,欧阳明看着妻子脸色苍白,忍不住自责起来。欧阳明看着黑乎乎的汤药,皱了皱眉头柔声问道:“娘子,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个方子?一定花了不少银两吧?”
楚楚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微笑来,说道:“只要夫君恢复健康,别的都不重要....”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,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。胳膊上刚包扎好的刀口处,浸出丝丝鲜红的血迹。
欧阳明一把握住楚楚的手腕,焦急地问道:“怎么弄伤的?给我看看?”楚楚泪眼婆娑地连声说道:“没事,是我不小心碰伤了胳膊。”
她越是不说,丈夫越着急越想知道,楚楚没有办法,只得将遇见邋遢道士的事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丈夫。欧阳明圆睁着双眼,没有血色的脸颊上,此刻更添几分悲凉,喉头涌起一阵腥甜,一口口鲜血喷了出来,嘴里喃喃自语道:“夫人,我对不起你哇!”话还没说完,就瞪大了眼睛,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任凭她如何呼喊,欧阳明再也没能醒过来。
楚楚将所剩无几的嫁妆全部当掉,替欧阳明买回来一口薄木棺材,又在乡邻的帮助下将他安葬在家后的梧桐树下。
等欧阳明百日过后,兄长王辉便以父母年纪大了,需要人伺候为由将妹妹接了回去,自己却离家上任去了。
第二年夏天的时候,兰陵郡附近盗贼肆虐,这些强盗所过之处,鸡犬不留,弄得人心惶惶,稍有风吹草动,百姓们都吓得要死。
王姓大族在当时的兰陵郡一带算得上望族,族里有名望的长辈们聚在族长王黎家商量着迁居到别的地方,以此来躲避四处烧杀抢掠的盗贼。
大家连夜收拾好家里的财物细软,扶老携幼,架着牛车吱吱叽叽地从村口鱼贯而出。一行人走了整整一夜,才发现离开家乡不过五里路。
族长看着这慢悠悠的队伍心急如焚,担心与盗贼迎面遇上,可牛车拉载的东西太重,根本就快不起来。正当老族长一筹莫展的时候,楚楚看着年迈的老父亲,开口说道:“父亲,大家如此仓猝离家,全靠这些牛车代步行走,原本牛车就笨重缓慢,如今又拉着这么多人,行走起来更加缓慢,万一路上遇见贼子,必将杀人越货丢了性命;如果侥幸没有遇见强盗,这一路恐怕也会有一些心生歹意的人记挂,咱们可不能因为这些身外之物而丢了性命!”
王黎长叹一声,说道:“儿啊,为父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还没能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来,即让大伙安全离开,又不损失财物,这些可都是乡亲们赖以生存的资本啊。”
楚楚看着父亲紧皱的眉头,轻声说道:“父亲,可以这些将值钱的财物,找个隐秘的地方埋起来,老人和孩子驾车先走,青壮年殿后,这样咱们才有机会平安脱离盗贼的管辖范围,等安居下来后,再寻个合适的时间,将东西运回去。”
族长听得眼前一亮,欣慰地看着女儿说道:“果然是个万全的方法,立即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一下。”
老族长将楚楚的意见对大家说了一遍后,大伙儿寻思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,纷纷点头同意照办。于是大家兵分两路,老人、妇女和孩子约百来口人,驾着牛车轻装减行,青壮年和族长留下处置财物。
老老幼幼一行人刚走出去十来里,就与一伙身穿灰蓝色短衫的盗贼迎面撞上。盗贼将大家从牛车上赶了下来,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,也没搜出来半个钱来。为首的男子,漆黑的脸上嵌着一双细小的三角眼,肩上扛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,他围着大家仔细看了看,只见这些老人妇女儿童身上,服饰精美华丽,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百姓平常所穿。
细细的三角眼闪过一丝狠厉的光,大声呵斥道:“果然狡诈,身上穿着绫罗绸缎,竟然搜不出半个铜子来,最好老实交待,你们一个个的把银子藏哪里了?不说的,可别怪我这长刀不长眼!”说完,将肩上的长刀狠狠地在地上一划,带起一阵泥土漫天飞舞。
男子的这一举动,吓得孩子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,老人妇女们也吓得簌簌发抖,一张张满是尘土的脸上一片死灰。孩子的哭声,让强盗们心声烦躁,一个个怒目圆睁吼道:“闭嘴!不许哭!”
正当大家蠢蠢欲动想要说出藏身之地的时候,楚楚从最后一辆牛车上走下来,对着三角眼的男子裣衽行礼轻声说道:“大王息怒,这都是些农家妇人和孩子,胆小怕事、不善言谈,我才是那个管理全族财物钥匙的人,至于大王索要的黄白之物当然是有的,只是大家出来的匆忙,不曾带在身上。
大王要是愿意送我们回族里,我将亲手为你献上千金,还要大摆宴席三天以示感谢;如若不同意,大王可以将我等杀死在这荒郊野外,只是这样恐怕对大王你一点好处也没有,对不对?”
男子眯眼盯着楚楚想了片刻,笑道:“好!姑娘你得告诉兄弟们住哪里吧?”楚楚笑着说道:“从这里一直往南,走到有大树葱茏环绕,房屋连成一大片的地方就是我们住的地方。”盗贼转身吩咐身边好好跟着,扭头让楚楚前边带路。
楚楚欣然领命,带着贼子一路往前。三角眼男子跟着楚楚往南,一路忍不住夸奖她秀美,诚恳。乡亲们担心地跟着楚楚往前走,好几次想要开口阻止,可每次都被楚楚摇头拒绝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终于来到一处很大的村子旁,楚楚站在一处大宅院门口,看着半掩的大门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,扭头对盗贼说道:“到了,这就是我家。”说完径直从半掩的门口走了进去。
男子扛着刀进到堂屋里坐下,四周打量起来。楚楚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用蒲葵做的扇子,边摇边说道:“大王一路跟着小女子长途跋涉,十分辛苦,想必此刻已经饥渴难耐了吧,还请大王稍稍歇息凉快一下,这屋子里还有些好酒,还请各位自行拿取,我这就吩咐厨房泡些茶汤好解酒,再准备饭食让几位好好填饱肚子.等大家吃饱喝足后,立刻带大王去掘地取那黄白之物怎么样?”
贼子爽朗一笑,连连点头称赞楚楚想得周到,挥手让她赶紧去准备。一群贼子看着楚楚一弱女子,心里一点儿也不担心,随即敞开衣衫,斜卧在地上高兴地大声唱起小调来,很快这伙人就将屋角的酒缸喝了个底朝天,竟然在屋里喧闹起来。
一伙人醉意懒散地左等右等,一直等到太阳西沉。三角眼见进去煮茶的人连个水影也没送出来,心里一惊说声:“糟了。”他们连忙跳起来往后院奔去四处搜刮,在后院走廊出,一女子高高悬挂在廊下。走进一看果然是楚楚,此时楚楚的身体早已冰凉僵硬下来。
男子心里怨恨楚楚说谎骗她,抽出随身所带的刀就往尸体上砍去。突然,他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了两下,一股热血从脑后喷涌而出,还没等他看清楚袭击的人,就双眼一闭上冥府报到去了。
原来是族里的青壮年们赶了上来,大家一起动手将贼人用绳子捆了绑在一起,一边将楚楚的尸体解下来,搭建灵堂等吉日安葬。就在大家痛哭流涕的时候,官府的人终于到了,问明事情原委后,押着这伙盗贼回衙门去了。
后来,父亲王黎将楚楚的尸体运回老家,葬进王家祖坟,族人为报楚楚的救命之恩,在村口的大树旁边建起一座祠堂,日夜有人守着上香供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