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“古质雄伟”到“美人婵娟”
——皇权作用下的褚遂良书法蜕变及影响
文｜张金梁
永徽六年（）九月初三日，唐高宗在金殿与顾命大臣等议立武则天为后事，花甲之岁的褚遂良慷慨激昂坚决反对，“因致笏殿阶，叩头流血曰：‘还陛下此笏，丐归田里。’帝大怒，命引出。武氏从幄后呼曰：‘何不扑杀此獠。’无忌曰：‘遂良受顾命，有罪不加刑。’”（《旧唐书》）之后遂良左迁潭州都督，再徙桂州，未几贬死于爱州，在历史上留下了刚正忠烈大义凛然的英雄形像。褚遂良还是一位影响巨大的书法家，《书断》谓其“真书甚得其媚趣，美人婵娟，似不胜罗绮。”褚氏书法风格与本人性情反差如此大，使“书如其人”传统思维模式的人们感到不可思议，其实内中颇有隐情。
褚遂良字登善，生在钱塘官宦之家，高祖湮官至梁朝御史中丞，之后官爵不断并著于史。其父褚亮特有文学名，在陈朝为尚书殿中侍郎，入隋授太常博士，后因事左迁西海郡（青海共和县）司戸，时年十八的遂良随父而行。大业十三年金城校尉薛举僭号西秦称帝，以亮为*门侍郎，遂良亦官通事舍人。后李世民荡平陇西，褚亮顺从并成为其智囊团中重要成员，李世民登基后，官至通直散骑常侍，进为侯爵。遂良酷嗜书法，其父为隋太常博士时，欧阳询与之同官，且书名已很大，志学之年的遂良自然受到影响。其初随父入秦王府为官，后成为太宗起居事等侍臣。《旧唐书》谓“遂良博渉文史，尤工隶书，父友欧阳询甚重之。”由此说明：一是年轻的遂良书法出类拔萃，一直受到欧阳询的关爱；二是其书当与欧阳询的书法审美风格相近，故而得到欧氏重视。世存褚遂良贞观十五年所书《伊阙佛龛碑》，欧阳修谓之“字画尤奇伟”。梁巘谓“此乃遂良中年书，平正刚健，当本欧阳，多参八分。”次年又书《孟法师碑》，王世贞谓“波拂转折处无丝毫遗恨，真墨池中至宝也。考褚公以贞观十六年书，时尚刻意信本（欧），而微参以分隶法，最为端雅，饶古意。”清李宗瀚赞曰：“遒丽处似虞，端劲处似欧，而运以分隶遗法，风规振六代之余，高古近二王以上，殆登善极用意书。”前贤们皆认为其书受欧书及分隶影响，当属历史事实。从二碑的点画结构看，其平正刚劲，深含北碑意绪，是隋书之自然蔓延。朱关田先生认为此二碑的风格“或古质，或雄伟”，非常准确可信。
《旧唐书》谓遂良：“贞观十年自秘书郎迁起居郎。遂良博渉文史，尤工隶书，父友欧阳询甚重之。太宗尝谓侍中魏徵曰：‘虞世南死后无人可以论书。’徵曰：‘褚遂良下笔遒劲，甚得王逸少体。’太宗即日召令侍书。太宗尝出御府金帛，购求王羲之书迹，天下争赍古书诣阙以献，当时莫能辩其眞伪，遂良备论所出，一无舛误。”前文已论褚虽善书，然并非“甚得王逸少体”。朱关田认为：“被召为‘侍书’，其时遂良尚未博览右*书法，即使‘服膺’二王嫡传虞世南之书，亦未见得其神髓。”应属事实。《伊阙佛龛碑》及《孟法师碑》分别书于褚遂良为侍书后三四年间，其中已有向右*书法转变成份，然师欧及隶意仍然很重，可知其“侍书”前之书与“二王”拉开的距离更大，荐其侍书确实另有隐情。遂良之父褚亮，为太宗常侍时以讽议谏规称，遂良刚正不阿颇具父风，故将其置于皇帝身边，不只是为了侍书，亦能起到讽谏劝导皇帝的作用，后来事实也证明了魏徵之先见之明。“侍书”名为伺候皇帝写字，实是皇帝写字的老师和顾问。褚遂良为了胜任此职，便以前任虞世前为榜样，专心在李世民喜爱的右*书迹上深入临习研究，再加之整日浸泡在鉴定大内右*书迹的环境中，很快将自己的书法审美转变到皇帝意识上来，世存其临《兰亭序》墨迹，非常充分地表现了右*之笔墨精神，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佐证。右*书以“遒媚”胜，“遒”意登善早已具备，于是便在“媚”上做文章，为了尽快提高到位，不惜“矫往过正”之功。经过十余年的不懈努力，在书《房玄龄碑》时已大见成效，至《雁塔圣教序》的书写则至大成，具有了非常明显的褚体新面貌。张怀瓘评之为“真书甚得其媚趣，若瑶台青璅，窅映春林，美人婵娟，似不任乎罗绮。”由此可见皇权审美力量之强大，最终改变了褚遂良原本笔墨真性情，发生了其书法由“古质雄伟”到“美人婵娟”的巨大蜕变。
褚遂良比唐太宗大三岁，可谓是陪伴着唐代成长起来的书法家。虞世南卒后其为侍书，三年后欧阳询亦去世，其便成为朝野书坛之执牛耳者。之后褚氏官职也不断升迁，累官谏议大夫、*门侍郞、中书令等，太宗去世时成为顾命大臣，高宗继位后拜相封公，官高职重名振四方，其书法自然成为官吏文人学习的对象，有人谓其为唐代书法的“广大教化主”，不为过也。其书法当时形成风尚，除趋贵现象外，还有三个原因：一是褚书是区别于欧虞的新鲜样式，文人墨客大都有尚新猎奇意识；二是褚书易学，《书后品》谓其“丰艳雕刻，盛为古今所尚。但恨乏自然，功勤精细耳。”谓其有雕琢痕迹及墙壁可依，比学欧虞显得容易；三是褚遂良是一位罕见的忠贞大臣，人品纯正风格高尚英雄气概，此亦是人们愿意追习而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。
《伊阙佛龛碑》
《孟法师碑》《房玄龄碑》《雁塔圣教序》
《家侄帖》张金梁录《家侄帖》/END/
问大道与笔墨遣真情与毫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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